虽然娘亲去了,府里到底未曾短缺过我和翎安,我与嫡姐顾念宁随着嬷嬷一同学习女红,翎安也入了学堂,他每月来信一次,随信总是寄来一些小玩意,看过信后我便将它们仔细保存到木盒里,毕竟翎安是我在府里唯一牵挂的人了。
若是一直如此,日子也算能过得去。
可皇家忽然下旨诏顾念宁为太子妃。
顾念宁自幼是被爹爹同嫡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她不像我一样,处处伏小做低,低调谨慎。她是京城里的太阳,那么的高傲耀眼。父亲是尚书,舅舅是大将军,她是京城当之无愧的名门闺女。
彼时萧晏珩还是太子,他和嫡姐,再加上沈九思是京里有名的三人组。
铲奸除恶,打抱不平,侠肝义胆。
其实总是嫡姐与沈九思在前面嚷嚷着为民除害,萧晏珩在后面默默为他们收拾烂摊子。
我大抵是那个时候便知晓太子喜欢嫡姐的,不然一个太子,一个温润斐绝的君子,何以天天跟在一个疯疯癫癫小姑娘身后。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依嫡姐的身份嫁给太子倒也相配,何况天家难得真情,太子那么喜欢姐姐,她嫁过去会幸福的。
每每宴上京里贵女流露出对姐姐的羡慕,我总是一笑了之。
宁嫁有情郎,不慕权富贵。
我始终记得娘咽气前告诫我的话。
穗穗啊,以后嫁人,一定要嫁给个喜欢你的人。
我不羡慕嫡姐得了太子青睐,我有沈九思就够了。
说起来,我倒要叫沈九思一声表兄,他是嫡姐舅家的孩子,是顾念宁的亲表兄。他同顾念宁一样,是京里耀眼的太阳,肆意开怀,打马街头过,是京城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记得那是初夏,我正摇着小扇坐在树下乘凉,打院门外忽然走进一陌生公子。
年少肆意,张扬明朗。
我猜他是找嫡姐的,于是不耐烦道:「公子可要寻姐姐,她的院门应当是在花园旁边。」
那公子耳尖发烫,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我摇摇头起身回了屋里。也未注意他是何时走的。
后来第二次见面是在将军府的宴会上,我陪着嫡姐去赴宴。
他打人群里一眼瞅见我,大步朝我走来:「喂,我叫沈九思,不是什么公子,穗宁妹妹,你该唤一声表兄的。」
他眼睛亮亮的,里面似乎掺杂些期待。
我有些好笑,敷衍着唤了一句表兄。他乐得嘴角咧到耳后根去了。
后来我总是能在各种地方遇见他,他总是笑着唤我一声穗宁妹妹。再后来他借着寻嫡姐的名头来沈府找我,每次来他总是给我带些女儿家感兴趣的东西,城东的马蹄糕,城北的胭脂。带得最多的是城西的猪蹄,起初我总是嫌弃腻不肯吃,他却大快朵颐。后来他悄悄带我出去骑马,任凭清风拂过脸庞,马蹄欢踏,原来人生还有这么畅快肆意的事情。
本着投桃报李的原则,我给他绣了一个荷包。除了翎安,这是我第一次给别的男子绣荷包。
他乐滋滋将荷包挂在身上,直夸我绣的大鹅好看。
我恼了,作势要将荷包抢过来,真是个呆子。明明是对鸳鸯,哪里像大鹅了。
他见我羞红了脸,这才慌忙从袖中掏出一对玉佩,目光灼灼望向我:「穗宁,等过了年,我向姑父提亲可好。」
我低头看着脚尖,小声应了句好。
他忽然凑过来,轻轻在我脸颊亲了一口。
脑海里轰隆一声炸开了,我推开他跑回了屋里,临走前没忘记拿走那块玉佩。
夜里我反复瞧着那枚玉佩,心里甜蜜得直乐。
他说,穗宁妹妹虽与念宁长得相似,但气质总是不一样的,穗宁看着娇娇弱弱,总归让他心疼,念宁是好哥们,他分得清。
这话倒是不假,我与嫡姐长相都随了爹爹,站在一起倒像是同胎姐妹,只是我与爹爹都是杏眼,姐姐随了嫡母,是丹凤眼。
他还说,君子有九思,九思皆为穗宁。沈九思注定是顾穗宁的。
渐渐地,他将我拉进京城三人组里,往往每回都是他同嫡姐在前面嬉笑打闹,我同太子在后面慢慢跟着。
我的目光落在沈九思身上,太子眼里亦只容得下嫡姐。我同太子时而说上几句话,然后看着九思笑着转过身同我招手。
太子不愧是春风和煦的君子,怪会照顾人的,他许是怕我尴尬,我俩走在一起的时候他总一板一眼问你今早吃了什么,中午吃了什么,我一一答过后又陷入短暂的尴尬,他憋了半天又吐出一句,你这裙子不错。
当然不错,这是九思送给我的呢。
那是数年后我午夜梦回之际最怀念的日子。
等我数着日子盼着年后的时候,宫里来了圣旨,说顾家有女,蕙质兰心,典雅端庄,宜为太子妃。
虽然这美词与姐姐不甚修饰,但她与太子也算终于修成正果,想来接下来就该是我同九思了。
我同姐姐道喜,可姐姐瞪大了眼睛险些将圣旨撕毁,后来在爹爹的追问下嫡姐支支吾吾说出自己心仪之人。
再后来爹爹宣了我进书房。
「穗宁,太子与你姐姐闹了一个乌龙,她同九思早就相互喜欢。这件事是我们顾家对不住圣上,你也是知道你姐姐的性子,她是做不好一个太子妃的。你自幼性子寡淡,不争不抢,与太子倒是十分相配的。」
我瞪大了眼睛,脑子里一片混乱:「若是乌龙,父亲同陛下说清楚便是了,陛下不是不开明的人。」
「穗宁,可皇家不能丢脸,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宫里捧着圣旨到沈家来了。」嫡兄顾淮安一脸不忍。
「若是姐姐不适合做太子妃,爹爹怎默许她同太子相近?这本就是姐姐招惹出来的,何况太子是喜欢姐姐的!」我难得硬气了一回,眼睛直勾勾盯着父亲。
「胡闹!若你姐姐真心喜欢太子,她性子再不稳重,顾家也能替她保驾护航,可现在你姐姐本就不喜欢太子,她不情不愿入了宫,谁知道会做出什么糊涂事。」
我缓缓瘫在地上,心底一片凉意。说来说去,不过是姐姐不想嫁罢了,父亲心疼姐姐,自然找了我顶替。
父亲见我失魂落魄的模样,许是不忍:「穗宁,依你的身份嫁进东宫做太子妃已经是高攀的福气,你姐姐是有中意的人了,可你没有,若是我给你招亲,身份总不如太子妃尊贵的。爹爹也是为你好。」
「可是姐姐有喜欢的人了!顾念宁招惹的麻烦找我姐姐顶锅,你们也是做得出来!」书房的门一下子被踢开,翎安腥红着眼站在门前。
学堂放假,他是悄悄回来的,本来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可惜无意间听得这番话。
是了,我与翎安一向亲密,我有心上人的事情自然没有瞒他,可现下我只幸庆我没有告诉他那人是谁。
「反了你,上了几天学堂就敢忤逆尊长。」
这几天家里一堆糟心事积压在父亲心中,翎安的挑衅成了父亲宣泄的出口。
「拿家法来,今天我便好好惩罚这不孝子。」父亲铁青着脸吩咐嫡兄。
「父亲,翎安还小……」嫡兄不忍,小声向父亲求情。
父亲冷哼一声,从桌子上抄起掸子便挥向翎安,掸子在空中发出凛冽的声音,一道道血痕穿透衣裳,翎安一言不发,只是狠狠瞪着父亲,昭示着他的愤恨。
「别打了!」
我朝翎安扑过去,父亲来不及收回,一道血痕从我背部划开,我闷声一哼,同翎安相互扶持着站起来。迎着父兄错愕的眼神,我冷冷道:「若你敢再动翎安一个指头,我现在就从河里跳下去,我死了,我看顾念宁怎么嫁给她的如意郎君。」
许是未曾见过我这副模样,父亲张了张嘴,始终未发一言。
何其悲凉,我拿我的性命威胁他,不是因为我的命尊贵,是因为我能替他的嫡女嫁给太子。
他多疼他的女儿,未来国丈的身份,都抵不过顾念宁的幸福。
可我也是他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