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
灯红酒绿。
有些繁华只有在夜幕降临时才会苏醒,此时已经快到凌晨十二点,整个城市依旧人声鼎沸。
“楚晚宁。”
倚在会所大堂门口的是一个吊儿郎当的男人,瞧上去四十多了,穿一身“名牌”,胡子拉碴,不修边幅。
是他叫住了楚晚宁。
“十五楼SVIP包房来了一桌客人,你去。”
一双黄豆眼讥诮的盯着楚晚宁,贼里贼气,让人看着都会生理不适。
这人名叫黄啸月,是会所的经理。楚晚宁刚来上班没多久,不能直接拒绝经理的工作安排。纵然知道不是什么好活,他也只能点头答允,抬脚上楼。
忽然,一只粗糙覆着老茧的手截住了他,黄啸月咧开嘴,露出一嘴泛黄的牙,甜腻腻的冲楚晚宁笑,转身从前台拿了瓶高度洋酒递给他。
“走那么急干嘛,我话还没说完呢。喏,这是客人要的酒。”
不等人反应过来,黄啸月一个箭步跨上前,吓了楚晚宁一跳,深蹙起眉,抬眸望去,只见眼前之人一脸猥琐,令人作呕。
“啧啧,小楚,我就瞧不惯你这副样子,还当自己是从前的楚家大少爷呐?”
“你如今来了这儿,就得学学我们,脸上呢,得无时无刻都赔着笑,客人打了你的左脸,你就得乖乖儿的把右脸递上去,客人打了你的右脸,你就得配合的叫‘打得好’。”
有些人生来奴颜婢膝,楚晚宁懒得与他多费口舌,错开视线向前看去,随口讥嘲:
“黄经理,我没有你那样的癖好,请你让开。”
话音刚落,电梯到了,楚晚宁也不管他听没听见,径直撞开他上楼去了。
他很讨厌这个人。
两年前,他和墨燃离婚。他怀着孕,自己一个人不声不响的离开B市,默默把孩子带大,本以为可以这样安安稳稳的过下去,此生再也不用见到墨燃,不曾想孩子突发先天性心脏病,小城的医疗条件根本治不了,不得已,他只好再次回到这里。
他不想麻烦任何一个人,可是他名声都被毁了,再也从事不了他所钟爱的教育行业。走投无路之下,楚晚宁机缘巧合看到这家高级商业会所在招聘,便来到了这儿。
一个长相出众,身材比例气质方方面面都堪称完美的男人,在同性可婚的社会里势必会成为被疯狂追捧的对象。可是如果他极度缺钱,还带着个孩子,那他招惹来的,就不一定是人是鬼了。
黄啸月就是觉得楚晚宁孤身一人好欺负,家里的情况也早就不复当年,起了歪心思。
可惜楚晚宁并不吃他那一套,对于他抛来的橄榄枝也视若无睹,甚至屡次在众人面前直接给他难堪,让他下不来台。
烟燃尽了,黄啸月眯眼盯着在他面前缓缓合上的电梯门和里面闭目不语的楚晚宁,抬脚狠狠碾灭了地上的烟头。
“好啊,脾气倒是烈。不就是个小婊子吗,都离过婚了,还装什么清高,老子早晚要让你哭着求老子干你!我呸!”
*
名儒会所,是开在南宫家族旗下的一家大型高档会所,服务的大多是和南宫集团有商业往来的公司老总,但也不拒绝暴发户和土大款。这里的隐私保护做得极为妥帖,不用担心被拍到,所以也不乏各界名人名流来这聚餐休闲,娱乐放松。
简单来说,这里既可以谈工作,也可以吃喝玩乐,若是哪家的少爷看中了某个侍应生想要留下来过夜,那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钱到位,一切都好说。
这种纸醉金迷的日子有的人爱的要死要活,有的人却对其嗤之以鼻。楚晚宁便是后者。
他只是为了他的孩子。
人有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
容不得他多想,电梯很快到了地方,隔着老远都能听到里边传来刺耳的音乐。
“墨燃,你可真不够意思,城北那个项目那么难啃,你说拿下就拿下,合着今儿不问问你,你还不打算告诉哥儿几个了?”
“对啊,墨燃你这太不够哥们儿了,必须得罚!”
“罚!吹了这瓶酒,咱们兄弟就不计前嫌,来来来,喝了喝了。”
墨燃面色不虞,这群人个儿顶个儿的脓包,以为和他有点交情就能称兄道弟了,竟然还敢逼着他喝酒,要不是因为南宫严那老东西还在,他早掀桌子走人了。
忍了又忍,墨总的耐性属实要被磨没了,正要发火,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都别动!我去开·····”甄淙明喝的最多,就是个酒蒙子,听到敲门声,摇摇晃晃走过去,笑嘻嘻的扶着门把手,好容易站直了,扭头朝里道:
“你们那些破酒,都算什么东西,要罚就罚点痛快的,今儿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好酒!”
他红着一张脸,边开门边笑,“嘿嘿,我把我存这儿的高级洋酒拿来了,一个个儿的,都睁开了眼睛看好了——”
“咔哒”一声,房门打开了。
楚晚宁在上楼之前,从没想过看见的会是这幅景象。
刻意调暗的灯光,扑鼻而来的酒味儿,嘈杂的音乐。屋内五人,或坐或立,几个公子哥儿二世祖此刻全都一眨不眨的瞧着他,神情迥异。
他还看见了……那个人。
那人十分随意的坐在会所包房的真皮沙发上,昂贵的衬衫领口浪荡的敞着,解了两粒扣子,露出苍白的皮肤和锁骨,身上的肌肉线条隐约可见。
两条长腿随意交叠,搭在茶几上,皮鞋擦的一尘不染,光可鉴人。
他只是那样坐着,甚至动都没动,可周围一切都黯然失色,仿佛他就是这里的主人,其他人只是可有可无的陪衬。
纵然已经过去了两年,纵然他们之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但从开门的那一刻起,楚晚宁的眼里,便只剩下了他。
……一如当年。
这屋子里并非只有墨燃认识楚晚宁,还有为数不多的几人知晓他二人之前的夫妻关系,甄淙明就是其中一个。
他酒一下就醒了大半,揉揉眼睛,不信邪似的,连忙打开了另外几盏灯,等到整个包厢亮如白昼,照的楚晚宁从头到脚都纤毫毕现,他才敢真的确定,这人的确是楚晚宁。
楚晚宁收回视线,冷淡开口:
“酒已经送到了,各位还有别的需要吗。”
垂下眼睫,不再去看任何一个人的脸。从前种种都已过去,他不愿意再记起。
余下几人这才瞧清了楚晚宁的样貌,登时就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侍应生是新来的吗?之前怎么从来没见过。啧,长得真标志……就是,老了点儿。”
他们对待这里的侍应生本来就是顾客打量商品的态度,所以除了知情人以外,也没人觉得不妥。倒是甄淙明,听见这话仿佛如临大敌,“闭嘴吧你,这位可是墨总的前妻!”
许久未发一语的墨燃顷刻成为了众人的焦点,有人满脸惊讶,还有人一脸准备看好戏的样子。
一个站在楚晚宁身侧,始终未发一语的男人忽然来了兴致,拿着一只高脚杯,玩味的围着楚晚宁转了一圈,目光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
“甄少,你那么紧张做什么,这位楚老师,是该这么叫吧?人家俩人都已经离了婚,毫无瓜葛啦!楚老师既然出来挣钱养家糊口,想必是知道咱们的规矩的,咱们哥儿几个游戏花丛,规矩不能破,可不能因为这是墨总的……前妻,就区别对待。”
“墨总,你说是不是啊?”
说话的这人是益州一个连锁公司的公子,姓常,大家都叫他大常,平常嚣张跋扈惯了,墨燃老早就看他不顺眼,可是今天却出奇的没有反驳他。
墨燃一双黑紫眼眸紧紧盯着楚晚宁,兴奋异常,别人说了什么他完全不在意。
他的神情不像前任见面,倒像是匹丢了食物饿了许久的野狼,乍然之下见到失而复得的酥肉,眼里燃着熊熊烈焰,要将猎物狠狠拆吃入腹。
可他又很生气,气这猎物实在胆儿太肥,竟敢不经他允许私自逃跑。
他要给他点教训。
“常少说的对,他既然选择来名儒,就要学会懂事,学会——遵守这儿的规矩。”
墨燃随手指了指桌上的洋酒,命令道:
“过来,给几位少爷倒酒。”
楚晚宁猛的抬头看向墨燃,直觉告诉他墨燃是故意的,只是他实在没想到,都已经两年过去了,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混蛋畜生。
他在内心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想想他的孩子还躺在医院里,每天都需要大把大把的钱来治病,他不能,也没有本钱再随心所欲。
楚晚宁一步步走过去,神情冷漠,没有表情。他拿起酒,为墨燃面前空了的杯子满上,又一一替所有人都倒上了酒。
做完这一切,楚晚宁轻轻吁了口气,平静道:
“好了,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他没用问句,因为他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里的每个人,都让他觉得恶心。
但墨燃不会如此轻易就放过他。
“你似乎不太懂规矩啊……嗯,楚晚宁?”墨燃伸出手,一把将明显已崩到极致的男人拉进怀里,嘴唇贴着楚晚宁的耳朵,轻吐热气:
“你今天是我们这个包厢的侍应生,就要满足你的客人所有的要求,明白吗?”
楚晚宁猛的推开他,一个巴掌险些甩到墨燃脸上,到最后堪堪收住了。
“哈哈哈哈,”墨燃看着他,眼睛笑弯了,似乎早就料到楚晚宁不会真的动手,“这么久不见,怎么性子还是这么烈?罚,该罚。”
大常少爷想起从前甚嚣尘上的墨燃夫妇感情不和传言,又眼见到墨燃对这前妻态度果真这么恶劣,好歹夫妻一场,此刻看明白了,便也跟着道:“是,该罚!楚老师,你今天如果把这桌上的五杯酒外加剩下的半瓶人头马都给干了,我们几个嘛,那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就不投诉你服务不周了。”
明明是他自己要折腾人,硬生生说成是别人服务不周,楚晚宁从来没经历这种的事,他看了眼大常,又看了看笑眯眯瞧着,点头默许的墨燃,简直被气的浑身发抖。
他还有几分钟就下班了,他还想去医院陪孩子。
大约人真的只有在有条件的时候才能有傲骨,楚晚宁闭了闭眼,拿起桌上满满当当的杯子,二话不说,仰头喝了。
一滴不剩。
“好!”
一片喝彩声中他连干五杯,呛得直咳嗽,脸都红了,还是坚持着在众人面前拿起那瓶人头马,仰头就要往嘴里灌。
甄淙明看不下去,伸手拦住楚晚宁,“楚老师,你……真的可以吗?”
他知道甄淙明或许是好心,但这好心对于他目前的处境来说并无多大益处,楚晚宁看着他摇了摇头,就要仰头继续灌酒。
“慢着!”
墨燃不知怎么忽然改了主意,他一把拽过楚晚宁的胳膊,从他手中抢过那瓶烈酒,似乎是没料到楚晚宁真的会这么乖顺痛快的听他们的话,表情有些许怪异。
楚晚宁愣了下,不太明白墨燃到底想干嘛,在这愣神儿的工夫间就看着墨燃一言不发直接替他干了整瓶酒,而后把住自己的后脑勺,强硬的交换了一个饱含酒气的湿热的吻。
“!”
墨燃按住楚晚宁的双手不让他动弹,鼻间嗅着那人的味道。只有此刻,他拥着楚晚宁,贴着他,吻着他,感受着他的挣扎闻着他的气息尝着他的滋味,他才敢真的确定——
他的楚晚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