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欢语眼睛瞪得圆圆的,下意识地从沙发上跳下来。
他……“家主,实在抱歉……”管家狼狈地跑进来,“是我没拦住。”
他敏锐地察觉到陆家主周身的气场陡变,连忙像拎小鸡仔一样把薛寒拎起来,“我这就把人带下去。”
说着就拽着人要往外走。
啧,怎么就这么巧跑出个黑发小男孩……陆家主冰绿色的双眼几不可察地眯起。
不愉快的往事在她脑中闪过。
尤其这孩子还穿着一身深色的衣服,这更是触到了她的逆鳞。
仿佛她此生最不愿提及的那个人,又鬼魅般的回到了这里。
还没等她说什么,陆欢语却跑了过去,一把抓住薛寒的胳膊不肯松手。
“母亲,我就要他了,我喜欢这个!”
她语气笃定,不容辩驳。
陆家主心里一沉,神色变得阴鸷。
黑发男孩是绝对不允许出现在陆家的。
这是她身为陆家主不容置疑的决定。
“不行。”
她果断回绝,把心里己经得出的人选从候选人中拽出,朝着她走过去。
“?!”
卢安鸣原本在看戏,有点懵懂又有点新奇。
突然被陆家主拽着参与到这场争夺,茫然地跟着陆家主向欢语走去。
“我看你也不用选了,就他吧,很合适。
我认可他作为你的伴读。”
卢安鸣这才意识到自己己经被选为伴读,于是睁大一双蓝眼睛打量近在眼前的陆欢语。
这么说,以后要长期友好相处了。
要留个好印象才行。
他得表现得友好些,亲切些。
尤其他如果一笑,是绝对让人心软的漂亮。
可惜陆欢语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他身上,于是这张微笑的漂亮脸蛋,就像人迹罕至处的花朵,无人欣赏了。
薛寒也正紧紧回握着欢语的手,他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
“大小姐!”
他呼喊着,挣脱管家的手,往欢语身后躲,眼睛里也蓄了泪,惶惶不安地低声乞求,“留下我吧,大小姐。
以后我陪你玩好不好?
我也喜欢你!
别赶我走……”他小狗一样湿润的黑眼珠专注地凝望着陆欢语。
薛家的女佣也不知何时挤进大厅,双手揪着裙摆,不安地看着陆家主。
“薛家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是说了不要黑发的男孩吗?”
陆家主扬声质问。
女佣浑身颤了颤,立刻上前答话,“回陆家主的话,原本是让府上二少爷来过来选拔应征的。
只是……他最近不小心得了传染病。”
“我们上下正没主意的时候,这个妾生的孩子想为家里分忧,恳求代替他哥哥来参加遴选。”
“他是个能吃苦的。
也懂事。
从小没了父亲,在薛家也没什么牵挂。
您留下他,哪怕做个小帮工呢。
放心使唤他,他不是娇气的人。
总归比在薛家强。”
“您要是不喜欢他的样子,就叫他在后面干活也好,不在您跟前讨嫌……”红姨低声下气地说着,时不时擦擦眼泪。
薛寒默不作声地听着,也慢慢把头低下去。
卢安鸣没见过这场面。
他只以为所有候选人都是走过场,真没想到有人竟然为这名额下跪乞求。
人和人的差距真是不小。
他又偷偷去看欢语。
见她正绞紧了眉头,周身是寸步不让的气势,一只小手用力握着那男孩的手,因为过于用力,都攥得手指尖发白了。
这人是什么来头?
为什么大小姐前后的反差这么大?
……难道是熟人吗?
陆家主冷笑一声,她毫不心软,“薛家的家事我不关心。
你贸然塞进来一个不合要求的人选,那怎么能行?
今天是找伴读,不是找小工。”
“赶快把人带下去。
陆家不需要什么小帮工。
这个人不合要求,不留。”
她不耐烦地挥手,转身走回沙发。
“不行!
我就要这个就要这个就要这个!!!”
陆欢语气急败坏地跺着两只脚。
看到薛寒和女佣被推着出了门,听薛寒那声“大小姐,我等你——”的喊声戛然而止,她立刻躺在地上耍无赖。
她手脚挥舞,哇哇大哭起来。
啧。
“陆欢语,你起来!”
陆家主气得不轻,“你以前怎么跟我保证的?
不是说好的以后好好听我的话吗?”
可惜现在陆欢语一整个仰面乌龟状,只管扑腾和大哭大叫,完全没把她这个叱咤风云的陆家主放在眼里。
这场面看在那些小小姐小少爷眼里,只觉得分外搞笑和新奇,一个个互相使眼色,漏出几声忍俊不禁的笑声。
严肃如卢安鸣,也尽力咬着下唇,不让自己笑出声。
这哪是大小姐,这明明是一个皮猴!
如果他也在家这样撒泼打滚,非得被父亲揍一顿不可。
陆家主让管家把余下的那些候选人赶紧带下去,就不再搭理大厅中翻滚的皮猴。
她只留下卢安鸣在偏厅谈话。
大致询问他是否有信心做好伴读,毕竟欢语这脾气摆在这,别把孩子吓坏了。
卢安鸣回想起刚才的情景,抿了抿嘴,把上扬的嘴角又往下压了压,“家主,我……有信心做好大小姐的伴读。”
……和他迥然不同,这样有趣的人他还是头一次见。
只要自己拿出诚意,释放善意……一定可以和欢语小姐成为好朋友吧?
他畅想着自己这个新交的朋友,随陆家主再次来到客厅。
噪音仍在继续。
欢语的地板动作在陆家主到来之后,也增加了难度。
“陆欢语。
哭也没用。
我己经和卢安鸣谈好了,以后他就是你唯一的伴读。”
陆家主说着就扯一扯卢安鸣,示意他和陆欢语沟通沟通。
善意……友好……亲切……卢安鸣心中默念,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俯下身子去看她,“……大小姐,别哭了。”
他小声安慰一句。
这句话果然有效,欢语立刻闭上嘴,瞪着眼从地上爬起来。
……嗯?
唯一的伴读?
这么说就是他把薛寒的位置占了?
……看着这个细皮嫩肉的小金毛就来气!
“喂,”她臭着脸凑近去看他,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公鸡。
“?”
卢安鸣有些不安地后退两步。
看他这反应,欢语嘿嘿坏笑两声。
她先是慢条斯理的把掉下来的背带重新捞到肩上迷惑敌人,紧接着就猛地向前一冲,冷不丁揪住卢安鸣那两朵软软的耳朵,脑袋用力一顶——“咚!”
两颗脑袋撞在一起。
“——唔!”
卢安鸣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撞,眼前一阵发黑,鼻子一酸,蹲在地上呜呜大哭起来。
发红的额头上,很快起了一个大包。
他还从来没吃过这种苦头。
在卢家,他是老幺,平素又是个乖巧听话的小孩,每个人对他说话都是柔声细语的,更别提被谁打一下。
今天却被莫名其妙得攻击了。
从现在起,什么朋友、友善、伴读……横下心,统统不作数了!
陆欢语是个没有规矩的坏人!
陆家主大惊失色,连忙去查看卢安鸣的状况,听他抽泣着说“再也不做伴读了……想回家……好痛呜呜”之类含糊不清的话,劝慰了半天,才终于把他哄好。
然后欢语就等来了她虽迟但到的一顿体罚盛宴。
——————————天色将午,一辆车在路边停下。
“薛寒少爷,是红姨对不起你……”女佣眼圈通红,“你现在……回去的话,又少不了一顿打。”
事情八成己经被薛家主得知了,他们这次闹出这种乱子,恐怕回去就是一场疾风暴雨。
她宁愿自己回去领罚,而薛寒如果就此离开薛家,说实在的,比留在薛家好得多。
眼下就是个绝好的时机,这里离乡下不远,顺着岔路走下去,在她远亲的农家院子混些日子的话……“红姨,那有什么。
我决定了,”薛寒出奇地冷静了,他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我得留在薛家,不然,大小姐如果派人来接我的话,找不到我怎么办……”他似笑非笑地垂着头,“我有预感,大小姐会要我的。”
被打被骂都没关系,都是暂时的。
他只要保护好要害,咬着牙挺过去,就行。
车子又启动了,在回程的这一段时间里,他还有最后这点难得的轻松时间,来幻想未来的生活。
把希望寄托在只见过一面的人身上是否稳妥?
不知道。
总比毫无希望的活着好一些。
薛寒故意放大了这希望的分量,不然他等下挨揍的时候肯定只能想着他己经死了多年的父亲了。
这次,至少可以想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