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自棋走入昏黄灯光的黑暗中，每个雕塑和歪倒的画框旁，都有一盏小灯，映着死物。他打个颤，看向一层影影绰绰的黑暗中，那绿叶T恤配着白色及膝裙的背影画像，瞳孔放大，移动着步伐。
展览馆外，微微刮着风。
“他进去就没动静了。”
“也没有惨叫声，还算安全吧。”
他们在小声讨论，另一边的三个人也互相看，然后一起走了过去。
“我们可以进去吗？”
“你们还没有买票呢。没有登记哦。”检票员的笑容收敛了些许。
“那请问要到哪里买票。”
“是的，是的，你们当然可以买票，你们需要登记，在这里，这里。”检票员拿出一本和刚才完全不同的红皮册子来，有点年代感，其上晕染着黏糊糊的黑色浆糊，又带着磨砂般的触感，墨点染上，就好像浸透了五脏六腑。
“……”这人不想写，可想到刚才进去的那人登记了名字，他一咬牙，取巧一番，名字就缺了笔画。检票员笑呵呵地，“登记无误，登记无误，请进，一层是画厅，二层有各种雕塑和精美的手作物，放心参观~”
这人看对方没发现，沉重地呼出口气，还以为度过了第一道关卡。
检票员一个个接待，每个新人，要不就改了名字，要不也是左右各自残缺，都以为万无一失。
大家晃悠悠地分散在一层，没人敢上楼。
孔自棋静静地站着，他明明就在一层，却没看到逐个进来的队友们。
他眼皮发酸，肢体麻木，僵硬立着，不敢动弹。面前的画作上，与他青梅竹马相似的背影正在眺望夕阳大海，美不胜收，他却没办法欣赏这种美。
鼻尖嗅到了气味儿，是展览馆特有的，那种仿古的墨水味儿吗？他不敢侧头，因为那种墨水味儿中掺杂的洗发水的味道，是她最爱用的，她总是说，等过年打折，她要买三十桶屯着……是她吗？
隐隐约约，一道黑色的影子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共同看着简简单单挂在墙上的画。画中，女人扬起手来，摆出V字，边慢慢转过身来。孔自棋僵硬了，他想跑……并不是不想念死去后的女友，但……
无数的视频和前车之鉴告诉他，他们死后成的鬼，六亲不认，只会害人，自己怎么还在幻想……
动啊，快动啊……
“阿琪~阿琪，你来找我了吗。”熟悉的女音，记忆里好像回到了过去，那一头长发的人在招手。
“呜呜。”孔自棋哭出了声，哭得泪眼模糊，视野边缘，黑色的轮廓在扩大，她在朝着自己倾身，明明没有了眼珠的肉色皱巴皮肤，好像还在和以前一样看着他，血浆涌出。
“阿琪~”画中女子已经侧过了半边身体，光滑洁白的半边手臂旁，露出了被啃噬殆尽的胸腔，凸起断裂的肋骨翘在边缘，“阿琪~你来找我了。”
“啊啊……啊呜呜呜……”腿！快点动！快点动啊啊啊啊！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有人走动和说话的声音，好像忽然从梦中惊醒，他一个冷战，下意识就偏过视线，憋着气迅速转过身体就跑了两步，“砰啪”两声，正撞到两个柜子，几个茶壶翻滚咕噜着。
“唔唔唔，救命……有鬼，有鬼啊……”一下子，他在外面学的都忘了，什么理论知识，考试时背得滚瓜烂熟，可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要逃，一定要逃跑……
“阿琪，你要走了吗。”
！
“……”
“呜……”孔自棋停下脚步，一手扶着，一腿抬着，都在抖。他踉跄着试图回头，又不断告诫自己，身后都是鬼，她是鬼了，她不会放过我的。“呼……呼呼……”
“阿琪……”
“阿琪你要记得，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我不想看你再这么混下去了。”
“阿琪，不知道明年还不能陪你过生日，但……未来谁说得准呢。”
“阿琪，你来看我了~”
“……”
“呜……”孔自棋眼泪鼻涕一起滴落，泣不成声，万一呢？万一她还有神智，她在等自己带走她，万一她不是那种鬼，万一呢？也没准自己就是那神奇的唯一，可以把她唤醒，她以前那么坚定，没准成了鬼，也还有人的记忆。
没准呢……
万一……万一以后能在副本里也好好过日子……
他回过头了，黑色的身影就在背后，牢牢地跟着他，孔自棋一回头，正撞入那眼中。他首先感觉的，是眼眶的凉意，液体流下来，然后才是剧痛！“啊啊啊啊啊啊啊！”眼球被生生拔出来，孔自棋痛得大叫。
“阿琪，你来看我了。”
“阿琪，你来看我了。”
数不清前车之鉴中，多少亲人化作的厉鬼用这温柔的语调哄骗活生生的人，又有多少人甘心沉醉在它们的牙齿里。孔自棋忽然懂了。“啊啊啊啊！”他绝望痛叫。胸被切开，脏器拿出来时，孔自棋忽然不叫了。
“阿琪，你来……”
“小鸢，小鸢我来了，小鸢……”
忍着撕心裂肺的疼，孔自棋猛地抱住那黑影，狂叫着奔向画框，猛撞上去时，那画中的厉鬼也咬住了他的脸皮。“啊啊啊啊啊！小鸢，小鸢啊……我……”他使劲拽着黑色的鬼，往画里塞，终于，他们一起，消失在了画的正中心。
画中，除了夕阳斜下，暖色残阳中的血滩外，什么都没有。
“这画什么意思。”和孔自棋一个队伍的人正好经过，问那五大三粗的黑老大。
“谁知道。”黑老大随意瞥到画作的名字，《小鸢》，微微一颤，踢开滚落在地的茶壶，快步离远了。
他们没听到任何尖叫声。
展览馆外，赵进秀静静站着，等了会儿后，慢慢拿出个无人面馆里随意放置在柜台上的手机，拨打了副本没开启时，他就在路边广告牌上看见的电话号码。“喂？是自然诡异派遣小队吗？我要报告一起案件，就在展览馆，对，二十分钟，这么慢吗？步行街那边出了诡异事故，人手不够？好的，我知道了。”
……
步行街，是他们刚出现的地方，那两个人还在吧……赵进秀闭上眼睛。
曾经队伍里的人，已经无法复活了，他当然知道，而那个副本，更会因为他队友们形成的厉鬼，而变成高等级的副本之一吧。他们……赵进秀攥紧了拳头，到底要怎么做，要怎么做才能离开，要怎么做才能不去后悔！
那根本不可能。
冷静，给我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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